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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志摩与徐悲鸿的不合

陈子善 新民说 2022-12-27


昔日读陈从周《〈徐志摩年谱〉谈往》,注意到其中一段话:

 

(《年谱》) 结集时已快面临解放了,朋友劝我不要干这蠢事,请赵景深先生作序,  他不肯写,徐悲鸿先生要我搞鲁迅,但都扭转不了我这颗“无缘无故的爱”的心, 硬着头皮干下去了。

 

陈从周“硬着头皮”,于1949年秋自费印行《徐志摩年谱》,为徐志摩研究提供了珍贵史料。赵景深未写序,只能以他的旧文 《志摩师哀辞》“代序”。但徐悲鸿具体如何要求陈从周不搞徐志摩而“搞鲁迅”?一直不知其详。直到读了上海图书馆编《中国尺牍文献》(2013年11月上海古籍出版社版)所收徐悲鸿致陈从周的 一通信札,才找到了部分答案:

 

从周同志:

得书,藉悉一切。敝院中国美术史,现聘清华大学王逊先生讲授,大约是用讲义,俟一查。胡蛮著《中国美术史》有数处须改正(如说王维一段,友人启功便作文与之商讨)。总之,立在历史唯物观点参考可搜材料,便不难讲。来纸折断,俟便中挥成再寄。志摩年谱鄙意出版后欢迎者恐不甚多,盍用精力从事其他工作乎?我在1939至1940被太戈尔翁聘至圣地尼克坦,知翁对于志摩印象甚好,但他到中国讲学,我尚在欧洲,完全不明白。我与志摩相识在1922德国柏林,过从并不密,我们对于美术看法亦不一致(他主张时髦的形式主义),其人确甚可亲。大千先生至印度,恐系无可如何。我们希望他来北京,与我们同样生活,若照他已往之豪华情况,则不可能矣。如通函,希为致意。此祝

百益


悲鸿顿首 十月廿一日

 


此函内容丰富,最重要的还是对徐志摩的回忆。信中透露两人1922年在柏林结识,“过从并不密”。其实何止“并不密”,两人1929年还有过一场激烈争论。是年4月,国民政府教育部在沪举办第一届全国美展,徐志摩担任《美展》三日刊编辑。徐悲鸿致函徐志摩,不但拒绝参展,还对“现代派”绘画大加挞伐,指责马奈 “庸”,雷诺阿“俗”,塞尚“浮”,马蒂斯“劣”,而“彼等之画一小时可作两幅”,他们的画犹如“吗啡海绿茵”。徐志摩将此信以《惑》为题刊于《美展》第5期,同时在第5、6期连载他的响应之文《我也“惑”》,态度鲜明地批评徐悲鸿的主张,赞扬塞尚等均是西方艺术界“殉道的志士”。这就是徐悲鸿信中“我们对于美术看法亦不一致”之由来。“二徐之争”影响深远,时至今日,徐悲鸿的偏执和徐志摩的开放都已尘埃落定。


但是,徐悲鸿不能不承认徐志摩“确甚可亲”。争论之后,二徐仍有所交往。1930年徐悲鸿还画了一幅猫送给徐志摩重修旧好。这是现存徐悲鸿猫画中最好的一幅,他在画上的题词耐人寻味:

 

志摩多所恋爱,今乃及猫。鄙人写邻家黑白猫与之,而去其爪,自夸其于友道忠也。


庚午初冬  悲鸿


尽管如此,时过境迁,当陈从周1949年10月致函徐悲鸿请教关于《徐志摩年谱》诸事时,徐悲鸿对其工作表示怀疑和反对,“盍用精力从事其他工作乎?”虽然并未明说,陈从周将之理解成转“搞鲁迅”,也就并不奇怪了。幸好陈从周没有听从徐悲鸿,而是固执己见,坚持印出了《徐志摩年谱》。

 

2016年1月24日



《一只马蜂及其他独幕剧》

 

见到一册《一只马蜂及其他独幕剧》,西林著,蓝纸面精装,淡黄纸护封,1925年5月北京大学现代评论社初版,列为“现代社文艺丛书”之一,前环衬有毛笔题字:

 

送   志摩(从欧洲回来的第三天)

叔华

 

西林即丁西林,擅独幕剧,特别是喜剧和讽刺剧。此书是他的处女作,也是他的代表作,虽然书名有点长书中收《一只马蜂》《亲爱的丈夫》《酒后》三部独幕剧。《酒后》有作者的一则前言,颇幽默风趣:

 

这篇独幕短剧,是由一个朋友叔华的一篇短篇小说产生出来的(小说见《现代评论》第五期)。我读了那篇小说,觉得它的意思新颖,情节很配作一独幕剧。当时同读的两位朋友,亦表示赞同,并极力怂恿我写一篇短剧。我既受了那篇小说的启示,又得到他们两位的鼓励,遂写成了这本剧本。现在我一面向他们表示我的感谢,一面要向读者说个明白,如果你们对于这篇剧本的意思和情节,有甚么赞许,那么你们应该将赞许都送给那篇短篇小说的著者;对于剧本的修词上,剧中人的性格及表现上,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,那——那只好归咎于我的那两位朋友—— 因为是他们要我写的!

 

原来丁西林这部《酒后》改编自凌叔华的短篇《酒后》。《酒后》也是凌的代表作,初刊1925年1月10日《现代评论》第5期,是她在《现代评论》上发表的第一篇作品。小说仅四千余字,写的是一位年轻的妻子酒后要求丈夫同意她去吻一下酒醉的客人,好不容易丈夫同意了,她最后又选择放弃。后来鲁迅编《中国新文学大系 · 小说二集》,选了凌叔华发表在《现代评论》上的另一篇《绣枕》,但在导言中是这样评价的:“凌叔华的小说,却发祥于这一 种期刊的,她恰和冯沅君的大胆,敢言不同,大抵很谨慎的,适可而止的描写了旧家庭中的婉顺的女性。即使间有出轨之作,那是为了偶受着文酒之风的吹拂,终于也回复了她的故道了。这是好的使我们看见……世态的一角,高门巨族的精魂。”这段话中的“出轨之作”即指《酒后》。“两位朋友”建议丁西林改编《酒后》,或可谓英雄所见略同。可惜这“两位朋友”已不可考,也许有一位是徐志摩?但这则现代文学掌故仍值得一提。


丁西林应该感谢凌叔华的还不止这点,此书装帧也是凌叔华设计的。书的封面和护封,下半部分图案都是树木茂盛的半山上有三座小亭,山景右下角署名“华”,上半部分毛笔所书书名和作者名,都出自凌叔华手笔。凌叔华擅丹青早为人知,但从事书籍装帧却是首见。


当然,值得注意的还有凌叔华的题词。此书是凌叔华题赠徐志摩的,虽然书不是她所著,但其中的《酒后》据她的小说改编,装帧设计也是她的作品,她有理由送给徐志摩。徐志摩当时因与陆小曼热恋,北京社交界议论纷纷,遂于1925年3月11日赴欧暂避,7月底才回京。但是凌叔华题词中所说的“从欧洲回来的第三天”,到底是哪一天?也已不可考。不过这已不重要,重要的是,徐志摩显然欣赏凌叔华的装帧设计,他三个月后接编《晨报副刊》,就请凌叔华设计报头,以至引发一场“剽窃琵亚词侣”风波,但这已是现代文学史上的另一桩公案了。

 

2016年3月20日


本文摘选自




陈子善在中国现代文学领域耨勤而耕深,本书可视为其长年研究的一个缩影。所论多建基于第一手资料之上,不乏稀见版本、手稿、书信,既谈及鲁迅、张爱玲、周作人、郁达夫、巴金等大家名作,也发掘了一些相对鲜为人知的作家作品,以拾文学史之遗。书中析述文辞,校释版本,品鉴装帧,漫说文人文事。如此挖掘考辨,摘抉隐微,显发文学史的多重面向,亦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延拓出更深层的阐释空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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